8月9日，布鲁金斯学会研究员斯特罗布·塔尔伯特发表《国家间的技术竞争：行业领导者视角》，该文基于一项面向全球285名技术行业高管、学者和研究员的调查，旨在了解行业领导者对技术发展方向的看法。

走出去智库(CGGT)观察到，随着地缘政治紧张局势和贸易逆全球化，大国之间的经济战略竞争愈演愈烈，其中科技领域是竞争的核心领域。我们认为，这份报告的价值在于其研究结论来自调研数据，传递出全球科技行业领导者当下的客观认知，这对中国的政策制定也具有参考价值。

美国如何保持科技竞争优势？今天，走出去智库(CGGT) 刊发《国家间的技术竞争：行业领导者视角》的编译文章，供关注大国科技竞争的读者参阅。

要 点

1、尽管美国官员经常担心美国的创新能力已经落后，但受访的专家和高管并不认同他们的担忧。当被问及未来十年哪些地区或国家将大力提升其竞争力时，与世界其他国家相比，受访者对美国和中国在核心技术方面的表现持更加乐观的态度。

2、中国在获得全球先进技术份额方面所面临的挑战，可能会反映在中国大陆在下游电子产品制造和组装领域所占全球份额下降方面。

3、绝大多数受访者都指出，未来中美市场将出现更大的分化，即存在两个相互竞争的生态系统，但每个生态系统中都有许多企业在运营。

正 文

导 言

技术竞争已成为地缘政治领域的重大问题。美国及其盟国和伙伴最近采取了积极措施来应对这种竞争。最值得注意的是，美国和欧盟分别通过了一项旨在加强区域内半导体制造的“芯片法案”，美国实施一系列新的出口管制和行政措施，旨在遏制中国国内的高端半导体产业。就中国而言，它既加倍奉行技术自力更生的战略，又采取了应对措施。去年秋天，OpenAI的ChatGPT一经问世便风靡全球，中美两国的企业和实验室正竞相抓住这一商业和战略机遇。

中美两国在“赢得”全球技术竞争方面愈演愈烈，为了解行业领导者对技术发展方向的看法，布鲁金斯学会调查了全球技术行业的约285名高管、学者和研究人员。其中100名受访者供职于总部位于中国的企业，另外100名受访者供职于总部位于美国的企业，还有50名受访者供职于总部位于欧洲的企业。其余受访者分布在印度、东亚和东南亚。超过60%的受访者从事半导体或高科技硬件行业工作，其余受访者则在软件或汽车行业等大量使用半导体技术的公司工作。尽管调查样本不是随机抽取，也不具有完全的代表性，但调查数据仍可作为一个重要的描述性指标，说明行业领导者如何看待全球技术竞争的未来。

01、行业领导者对美国的竞争力非常乐观

尽管美国官员经常担心美国的创新能力已经落后，但受访的专家和高管并不认同他们的担忧。当被问及未来十年哪些地区或国家将大力提升其竞争力时，与世界其他国家相比，受访者对美国和中国在核心技术方面的表现持更加乐观的态度。不过，美国被认为是未来五年最有可能提高核心技术突破性创新能力的国家。

图1 在未来五年中，哪个地区在核心技术方面的突破性创新能力将得到最大提升？

同样，受访者对美国政府努力将尖端半导体制造业转移到美国的影响也非常乐观。在所有组别中，调查对象都认为美国将在尖端半导体制造领域获得最大份额（在所有其他地区中）。

图2 针对所列出的地区，估算该地区在未来十年中将获得或失去多少个百分点的全球尖端半导体制造能力份额。

此外，受访者还消除了对美国政策正在降低美国对人才和资本吸引力的担忧。尽管参与调查的美国和中国总部企业数量大致相同，但受访者认为美国在吸引全球资本方面比中国高出5倍，在吸引全球最优秀技术人才方面比中国高出近6倍。这种看法具有普遍性，来自各个国家、地区和行业领域的受访者都认为美国是全球最具吸引力的人才和资本目的地。欧洲、印度和其他亚洲公司的受访者选择美国作为人才首选地的频率是中国的6倍，选择美国作为资本投资首选地的频率是中国的10倍。

图3 在未来十年中，哪个地区将最成功地吸引世界人才及资本投资？

鉴于人才在推动突破性创新方面的作用，受访者还强调人才是美国官员应该关注的关键杠杆。当被问及美国政府如何才能更好地帮助半导体产业时，超过半数的受访者选择“允许更多技术人才进入美国”作为他们的第一或第二政策建议。相比之下，只有1/3的人强调“为晶圆厂提供补贴”。如果美国的全球竞争力是美国的战略重点，那么研究结果表明，白宫和美国国会应更加重视允许全球技术人才进入美国。

图4 美国政府可以通过哪些最有力的方式帮助美国半导体产业？

02、面对中国崛起，全球科技领导者所面临的挑战

尽管美国政策制定者和专家学者宣称中国将在创新方面超越美国，但专家们并不认为中国将在核心技术开发方面跃居第一。最值得注意的是，只有不到10%的受访者认为中国将在未来十年内超越美国的技术能力，而超过40%的受访者认为中国的技术自力更生努力将进展缓慢。

图5 10年后，中国推动技术自力更生的最可能结果是什么？

受访者认为，即使在中国国内市场，中国公司也无法在高端和前沿芯片领域与全球公司竞争。例如，近75%的受访者表示，中国企业将只能在中国国内市场中最落后和对价格最敏感的领域胜出；超过90%的受访者表示，中国最先进的半导体细分市场（这对人工智能的领先地位最为关键）预计将由非中国企业主导。

图6 5年后，中国半导体市场的结构是怎样的？

中国企业的预期表现差异如下。受访者对中国将在电子汽车领域跻身全球前三名非常乐观，但对中国公司将在云计算以及模拟、功率和射频半导体市场占据全球领先地位则略显乐观。然而，对于支撑数据中心、个人电脑、智能手机和Al行业的基础技术，受访者的乐观程度则要低得多，只有不到10%的受访者认为中国能够在GPU、CPU或操作系统行业生产出全球前三名的企业。受访者认为，中国企业在用于制造这些高端半导体的“上游技术”方面也将面临类似挑战，只有少数受访者认为中国将在尖端半导体制造（7%）、半导体设备（11%）或半导体化学品（15%）方面成为全球前三强。最后，只有不到10%的人认为中国将在企业软件领域成为全球领导者，而这正是全球利润最高、增长最快的技术领域。

图7 到2025年，总部位于中国的公司将在哪些细分市场占据全球前三名的市场份额？

值得注意的是，在美国公司或中国公司工作的受访者对中国竞争力的看法与图7中各细分市场的受访者相似。在七个细分市场中，中国受访者比非中国受访者略微乐观，但在其他七个细分市场中，中国受访者则略微悲观。中国在获得全球先进技术份额方面所面临的挑战，可能会反映在中国大陆在下游电子产品制造和组装领域所占全球份额下降的方面。半数以上的受访者，包括75%为非中国公司工作的受访者，认为中国大陆在5年内的全球电子产品制造能力份额将小于目前的水平。

图8 假设中国大陆目前在电子产品制造和组装领域占据全球约50%的市场份额，那么5年后中国将占全球制造业的多大比例？

中国政府可能如何应对？在中国开展业务的受访者预计，中国政府的政策将重点支持中国本土企业，主要是为本土企业提供大量补贴，并实施“本地采购”规则。

图9 在中国，政府帮助本地科技产业的两大途径是什么？

03、欧洲作为全球科技产业“第三支柱”的前景不容乐观

2022年，欧盟制定了《欧洲芯片法案》，旨在加强欧盟的技术产业，促进技术自主化。然而，尽管欧洲宣布了这项投资和其他努力，但在与中国和美国比较时，受访者对欧洲的评价并不高。如下表所示，与欧洲相比，受访者对美国和中国作为全球领导者的乐观程度总是高出一个数量级。

表1 对有关地区竞争力的某些问题的答复的比较

这些结果可能部分归因于调查对象的人口结构，因为其中2/3以上来自美国或中国总部的公司。不过，值得注意的是，来自总部设在欧洲的公司的受访者在上述每个地区比较的问题上对中国和美国的评分也都高于欧洲。(例如，不到10%的欧洲受访者认为全球顶尖人才会选择欧洲作为首选工作地点）。

除欧洲外，受访者还对其他国家的技术发展方式表达了明显的地区差异。受访者预计印度公司将与“美国-科技生态系统”紧密结合，而他们预计非洲公司将更多地参与“中国-科技生态系统”。在中东和东南亚，受访者预计企业的忠诚度将更为分散，企业参与美国和中国技术生态系统的可能性相当。

图10 对于每个国家或地区，哪种情况最能反映其技术产业在未来10年的发展？

04、未来将分化，但不会脱钩

随着中美两国各自采取政策加速提高技术竞争力，了解其潜在的全球影响至关重要。绝大多数受访者都指出，未来中美市场将出现更大的分化，即存在两个相互竞争的生态系统，但每个生态系统中都有许多企业在运营。更具体地说，超过75%的受访者认为，在未来5-10年内，将出现两条服务于美国和中国市场的供应链，许多公司将分拆业务，服务于这两个市场。只有10%的受访者认为，美国和中国将由完全独立的供应链提供服务。

图11 5-10年后，全球科技产业最有可能形成怎样的区域结构？

这种分离需要时间，2/3的受访者表示供应链的稳定需要5年以上的时间才能实现，或者“永远不会实现”。

图12 两条“基本独立”的供应链需要多长时间才能发展和稳定？

受访者认为，公司将不得不“选边站”，不是在“支持哪个国家”方面，而是在利用其投资和人才“优先考虑哪个供应链”方面。近一半的受访者认为，公司将只优先考虑两个全球供应链中的一个；相反，几乎同样多的受访者预计，公司将把业务分成两个独立的法律实体，分别专注于两个不同的市场，尽管在两个不同的公司之间分割现有的工程、技术和专利会带来挑战。

图13 当企业“分叉运营”，在两个独立的供应链中竞争时，它们将？

与金融服务或研究机构不同，在运营公司工作的受访者表示，这种“供应链分裂”将对公司运营产生负面影响，从建立多余生产基地的成本，到因公司更关注政府政策而非生产优质产品和服务而产生的“领导成本”。

图14 拆分供应链的最大负面影响是什么？

对公司运营的各种负面影响给政府决策带来了挑战。例如，制造业补贴通常被视为一种有吸引力降低风险的政策杠杆，但它只能解决上述五大问题中的一个；没有一种“灵丹妙药”可以让政府用来减轻分叉带来的各种影响。受访者表示，美国和中国的政策将成为分化该行业的驱动力。只有5%的受访者乐观地认为美国政策将对中国的技术合作更加开放，而不到1/3的受访者认为中国政策将对美国公司更加开放。受访者在调查中的总体反应是，坚信这两个技术领先的国家将继续相互封闭。

图15 未来5年政府政策最有可能产生的结果是什么？

美国的政策不会阻止全球企业服务于中国市场，这一现实使得降低风险变得更加复杂。受访者可能对美国持相当乐观的态度，但也有70%的受访者认为，全球公司将继续在中国开展业务，尽管方式与在其他市场有所不同。超过2/3的受访者表示，公司将通过提供独特的产品和服务，或将业务分拆给当地投资者，来分拆在华业务。

图16 全球主要科技公司的主要中国战略是什么？

受访者预计美国公司将继续在中国开展业务，因为尽管面临相当大的挑战，中国客户仍将从美国公司购买产品并与之合作。事实上，只有不到15%的受访者认为中国客户会完全回避美国的技术和产品。

图17 中国企业的技术采购战略是什么？

最后，值得注意的是，“分拆业务”并不只是在华经营的非中国公司面临的任务。中国企业要想在以中国为中心的供应链之外开展业务，也需要采取类似的方法：超过70%的受访者表示，中国企业需要将大量研发和制造业务转移到中国以外的地区，才能在美国主导的生态系统中竞争。

图18 中国企业参与以美国为中心的供应链需要哪些改变？

05、发挥优势：美国保持全球技术领先地位的政策

鉴于上述调查结果，美国为保持全球技术领先地位可能制定以下两点政策：

首先，美国占据强势地位。一个技术生态系统要想长期获胜，就必须持续吸引比任何竞争生态系统更多的资本和参与者。鉴于此，调查结果应成为受到美国政府欢迎的消息：调查对象表示，他们预计流入美国生态系统的资金和人才将多于其他生态系统。美国生态系统已经有望胜出。

其次，美国的技术竞争战略不需要大刀阔斧的改革。美国的政策应该反映出对美国创新和技术体系实力的稳定信心。可以肯定的是，美国政府可以而且必须在保护美国知识产权、限制敏感技术扩散、改善市场准入等问题上保持强硬态度。只要美国加倍努力吸引世界上最优秀的人才和最聪明的资本，美国的技术生态系统就会成为大赢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