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阿飞，五年前我十岁，老家发大水，我孤身一人，跟着村里的人外出逃难。

在逃难的路上我什么都见过，饿死的尸体，不愿拖累大家坐在路边等死的老人，两家人易子而食……

明明身边都是活生生的人，我却感觉像行走在黄泉路上，恶劣的环境像是死神的法坛，逃难的人一个个被他魔化，变成他邪恶的触手。

这一路让我真正感受到，人性才是最可怕的存在。

我一路漂泊，最终留在了齐家镇。

流 浪

我在齐家镇一家镖局做了学徒，也算正式在这里扎下了根。

师父怜我孤身一人，学徒费没收，平日生活也时常关心，我感念在心，自然多多出力。有时候镖局很忙，师父师娘也要亲自押运，我便要看顾师弟师妹。

师父虽然老来得子，但并不溺爱，我是师父最小的徒弟，自然与师弟师妹相处得好，有时我们三个会约着一起走街串巷。

齐家镇不大，但是街巷众多，我虽年长但毕竟不熟路，有好几次被他俩骗进无路可走的死巷子。

回过头再寻他俩，早在听书楼的长凳上睡熟了。

说书的先生姓梁，前额宽大，常年手握一把折扇，但从不打开，他也不是本地人，早我十年定居于此。

出于外乡人互相帮扶的感情，他待我也好，他以为我是师父家孩子的仆人，担心我走丢了小主人回去挨骂，很多次会在听书楼上同师妹师弟一道等我。

除了听书，我跟师弟师妹最爱的就是逛庙会。

有时我跟着师父一家人一起逛，顺便也帮师父身边的福叔拎东西，别看师娘平时干练有素，买起东西来优柔寡断得很，师父宠师娘，往往大手一挥，都要了！

但毕竟镖局事多，所以我与师弟师妹一起逛的次数比较多。

师妹最喜欢脂粉铺子，平时师娘管着她，我们三个在一起时她能研究一上午；师弟最喜欢的看街头杂耍，有时候晚上睡熟了，说梦话都会喊一声“胸口碎大石”。

但我们三个有一个最喜欢的，就是看相的摊子。

我到齐家镇五年，除了第一年人生地不熟外，剩下这四年我们逢会便逛，有看相的摊就看，时间长了，这其中的伎俩也了解得八九不离十。

相 师

现下齐家镇逢小会，有个新来的相师，我们三个又跑去围观。这相师当街辟了一块地设了小摊，我们到的时候，正看到他抖抖长衫盘腿落座。

“师哥，这不就是去年那个留着一撮小胡子，哑巴相师的那个吗？”师妹在我旁边悄悄说。

我仔细一回想，还真是那人。

师弟发现了更关键的证据。

因为按照江湖的规矩，做这种生意的是不准使用高案子的，看相的师傅都会随身带一个木框，一面镶上玻璃，玻璃内侧会贴上醒目的字，也算是个招牌。

我和师妹看了玻璃框，那上面果然有“哑相”两个黄乎乎的胶带印。

那相师往我们这边瞥了一眼，我们赶紧顾左右而言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是师父平日嘱咐我们的，江湖人不知根底，最好多交朋友少立敌人。

“咱们今次看他咋个忽悠。”我跟师弟师妹悄悄说。

看 相

只见一个脸膛红黑，眼睛圆大的中年男子向相师问道：“先生你看我有媳妇没有？”

那相师先用笔在纸上写下六个字“鳏（guan）居不能有妻”，接着反问那中年汉子，“你倒是有妻子无有？”

“我有媳妇。”

相师点了点头，提笔在“能”字后落一点。

又一个身量颀长，略带有书生气的男子问道：“先生，你看我父母在不在？全不全呢？”

相师提笔又写“父母双全不能克伤一位。”

相师抬头，“你父母在不在，全不全，我都写出来了，你说吧。”

“前年父亲不在了。”

相师提笔在“能”字后落一点。

如是几回，这相师的摊子围满了人，每算准一个都是一阵赞叹。

伎 俩

看着围观的人，就跟几年前刚围观看相的自己一样，实际上，这都是这相师的把戏。

拿娶妻与否举例， 你若是未娶妻，他便是“鳏居，不能有妻”；你若是“父母双全”，他便是“父母双全，不能克伤一位”。

如若是父母不双全，被问到“只死了一位，是父母中哪位”，这相师提笔便是“父在母先亡”。

若是父亲先死，便是“父亲在母亲前头去世了”，若是母亲先死，则是“父在，母先亡”。

这就是相师先玩的伎俩，先把人唬住，把人留下来了才能往下讲。

这时围观的人群中一人开口，这人一身绸缎，布料虽看着出色，但剪裁却不出挑，样式也是过了时的，这人开口向相师问相。

我仔细想了一下，这是镇中心绸缎店的伙计，年前有次他们店里需要紧急送一批绸缎到焦县，天还没亮就拍门。

那会镖局生意都忙，急单都不大接的，这小伙计敲了几家问到了师父，师父想了片刻就应下了。

如今这小伙子脸色不太好，旁人围观都满脸的兴奋，他好像一点也没有。

那相师打眼瞧了瞧他，然后提笔写了四个字“二虎争食”，然后说“我看你气色发滞，印堂发暗，该是与人有不和。”

细问之下果然如此，这小伙计与共事的伙伴不和，有心辞事不做，这还没跟东家辞呢，今天告了假，出来闲逛散心。

“又是这招，上次也是。”师妹小声嘀咕。这相师已经不是第一次说了，上次也用这四个字“算准”了一位生意人正面临官司。

这相师实际上看的可不是相，而是你脸上的情绪。

这小伙计从站定围观开始，就没怎么笑过，心里肯定有不高兴的事情，看穿着打扮干净利落，不是做粗活一类的。

衣服材料好而剪裁不佳，看着年纪不大，说话有些意气使然，这说明他权力不大，可能是帮工或者柜台小厮。

小厮能有什么烦心事，要么是对分配的活儿不满意，要么是对伙伴不满意。

“二虎争食”也就能解释得通了。

我跟师弟师妹退出围观的圈子，师弟噘着嘴，显然是觉得这看相已经不新鲜了。

“不如我们去听书楼吧，听说梁先生最近开讲《奇闻异事录》，想去听一听呢。”师妹提议。

贵 客

我们三人正准备往听书楼走，远处福叔小跑过来招手。

“可算找到你们了，家里来了贵客，老爷让少爷小姐回家见客，赶紧跟我回去，阿飞也莫玩耍，二爷要问你功夫了。”

虽然心里还想玩，但是大事比较重要，我们便同福叔一起回家。

只是此时我还不知道，这位贵客自此，便改变了我们大家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