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德门说中华文化

2020年10月期

说到与唐朝有关的文学艺术，很多人张口就是：唐诗、书法，也有部分人知道其他古文运动下的一些新兴文体，鲜少有人知还有一个不容忽略内容——唐传奇。

唐传奇，顾名思义，唐代文言短篇小说，内容多传述奇闻异事，后人称为唐人传奇，或称唐传奇。

唐传奇同样是中国文学史上的一座高峰，一颗耀眼明珠。

文言小说顶峰

了解一下

初、盛唐是唐传奇的发端期。

较早期的志怪传奇《古镜记》、《补江总白猿传》、《游仙窟》，在艺术上尚不够成熟。

到了中唐时期，唐传奇可谓进入了鼎盛期，名家名作不断涌现，如沈既济的《任氏传》《枕中记》、李朝威的《柳毅传》、元稹的《莺莺传》、白行简的《李娃传》、蒋防的《霍小玉传》、陈鸿的《长恨歌传》、李公佐的《南柯太守传》等。

这些传奇内容题材涉及爱情、历史、政治、豪侠、志怪、神仙等领域，创作方法与艺术技巧趋于醇熟。到了晚唐，传奇内容趋于落寞，唯有豪侠题材的作品成就较高，一部《虬髯客传》，写活了“风尘三侠”。

唐传奇的出现是我国文言小说成熟的标志，不少的作品都对后世文学创作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尤其对明清戏曲题材的影响较为深广。

比如，大家所耳熟能详的“莺莺张生红娘子”的故事，来自于王实甫的《西厢记》，而《西厢记》就取材于唐代传奇《莺莺传》。

张生与崔莺莺的故事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但是相思莫相负，牡丹亭上三生路”，汤显祖这部被无数人奉为经典的《牡丹亭》的则取材于《离魂记》；他的《南柯记》，脱胎于《南柯太守传》，《邯郸梦》来自《枕中记》，《紫钗记》则取自《霍小玉传》。

被许多作者、导演取材的著名唐代奇女子聂隐娘的故事，则出自裴铏所著《传奇》。

还有洪生的《长生殿》，取材于《长恨歌传》。

而有宋以来的文言小说，无论从取材、叙述风格还是立意方面，基本与唐传奇同出一脉，一直延续到蒲松龄的《聊斋志异》，可见影响之深。

当代文艺对于唐传奇故事的取材与演绎更为丰富，催生了无数经典作品，不知大家是否读过王小波的中篇小说《红拂夜奔》，这个经典名篇就取材于传奇《虬髯客传》，王小波还有多篇小说都与唐传奇的故事或人物有所关联，那些故事，让他的小说也充满了传奇迷思。

唐传奇多半都笔法精致、细节丰富，人物形象更生动，有血有肉，那些传奇中所创造的幻想世界，滋养无数人关于艺术的想象与生长，为后世各种文艺创作提供着源源不竭的动力。

今天，小编主要向大家推荐几部唐传奇中的经典故事，带大家一同领略作者笔下那异彩纷呈的传奇世界。

01

史上三观最正的男主角——柳毅

这个人物形象，出自《柳毅传》。

唐朝有位书生柳毅，到长安参加科举考试，落第后准备回到湘水边的家乡去。途经泾河畔，见一牧羊女悲啼，询知为洞庭龙女三娘，被遣嫁泾河泾川龙子，遭受虐待，乃仗义为三娘传送家书，入海会见洞庭龙王。钱塘君惊悉侄女被囚，赶奔泾河，杀死泾河小龙，救回龙女。三娘得救后，深感柳毅传书之义，请乃叔钱塘君作伐求配。柳毅为避施恩图报之嫌，拒婚而归。三娘矢志不渝，偕其父洞庭君化身为渔家父女同柳家邻里相处，与柳毅感情日笃，遂以真情相告。柳毅与她订齐眉之约，结为伉俪。

剧映画《柳毅传》

大家来品一品，这是什么神仙男主，有情有义不在话下，而且不挟恩图报，不畏神仙鬼怪，不贪图美色，简直甩许仙牛郎几条街好么！（行文需要，非真拉踩）

《柳毅传》里还有一位非常出色的人物形象，那就是龙女的叔叔——“钱塘君”。故事中，龙女的父亲“洞庭君”听到女儿被夫家虐待的消息只是伤心难过，但钱塘君却“大声忽发，天拆地裂。宫殿摆簸，云烟沸涌。俄有赤龙长千余尺，电目血舌，朱鳞火鬣，项掣金锁，锁牵玉柱。千雷万霆，激绕其身，霰雪雨雹，一时皆下。乃擘青天而飞去。”

其实，当时钱塘君还在关禁闭，这位龙君有点勇猛过人，早先唐尧时代闹过九年的洪水，就是他发怒的缘故，最近他跟天将不和睦，又发大水淹掉五座大山，天帝看在洞庭君的面子上宽恕了他的罪过，但还是把他给禁足了。

然后，此龙就如同闪电一般飞天而去，带同水军前往解救三公主，并杀了龙女的丈夫泾水二太子。

“无情郎安在？”曰：“食之矣。”

不过，钱塘君并非时时暴躁凶悍，见到柳毅时他儒雅谦逊，“披紫裳，执青玉，貌耸神溢，立于君左”；

向兄长汇报自己的战况时他规规矩矩、恭敬守礼，退而再拜，复再拜；

庆功宴上，又是他率先想到招柳毅为自家女婿，“泾阳之妻，则洞庭君之爱女也。淑性茂质，为九姻所重。不幸见辱于匪人，今则绝矣。将欲求托高义，世为亲戚，使受恩者知其所归，怀爱者知其所付，岂不为君子始终之道者？”

当然，柳毅断然拒绝了他的逼婚，“奈何萧管方洽，亲宾正和，不顾其道，以威加人？”

紧接着，大义凛然的男主角，以一大段高论折服了我们的钱塘君。

他说，我竟不知道钱塘君你会愚昧不明事理到这种地步！我以为你是有仇必报、有恩必还之人，是真正的大丈夫，没想到你竟然不顾道理，耍起威风强加于人？如果你我相遇在连天的洪水之中，险峻的五岳之间，你张牙舞爪，兴风作浪，要把我淹死或吃掉，我柳毅只把你当禽兽看待，死亦无恨。可是你今天你身上穿戴着衣冠，高坐谈论着礼义，讲尽了五常的道理，说遍了百行的要旨，即使是人世间的圣贤豪杰也不如你，更不必说江河中的鳞介之类了。可是你却仗势逼人，这难道是大丈夫所为吗？虽然我只是区区一凡人，连藏在大王你的一鳞片甲之间都不够，但是，我决不会屈服于你的气焰，希望你好生思量思量。

以上是大略翻译，原文通俗易解，诸位读者如去品读，绝对能被柳毅的高光时刻闪到。

钱塘听闻此言以后，不但向柳毅道歉，还与他结为知心好友。

再后来，柳毅成过两次婚，妻子都因故去世，最终才与乔装的龙女结为连理，还获得了成仙得道的机会。

写龙的故事中，《柳毅传》充满着绝思妙想之灵魂，诚如文末所说，五虫之长，必以灵者，别斯见矣。人，裸也，移信鳞虫。洞庭含纳大直，钱塘迅疾磊落，宜有承焉。而柳毅，也以其鲜明的性格，成为了旷古以来小说家笔下真正的守礼君子。

02

留给渣男的终局——霍小玉

这部《霍小玉传》，被称为唐传奇中的现实主义杰作。

长安名妓霍小玉，爱上了文人李益，海誓山盟定情以后，李益中了进士，步入宦途，霍小玉自知她与李益的爱情结局不会圆满，便希望李益与她相守一段时日，让她能尽毕生之爱，之后她会遁空门，任凭李益另觅新欢。可是，李益这个负心汉连这点要求都不能满足她，很快另选富人家女，并对霍小玉避而不见，霍小玉绝望后恹恹成病，终至陈疴不愈，后来，因小玉冤魂作祟，李益三娶皆不谐，终生不得安宁。

霍小玉是故霍王的小女儿，不过因生母为婢女，母亲死后，众兄弟因为其母身份低贱而不愿收留她，才沦落风尘。霍小玉“资质秾艳，一生未见，高情逸态，事事过人，音乐诗书，无不通解”，与所有少女一般，她向往两情相悦的爱情，但求一好儿郎，与自己格调相称，于是，她等到了李益。

刚刚二十岁便进士擢第的书生，在霍小玉眼里“若琼林玉树，互相照曜，转盼精彩射人”，正可谓郎才女貌一见倾心，相亲相爱，日夜相随，好得翡翠鸟在云中一样，这样过了两年，李益的仕途来了，他被邀去郑县做主簿，离别之际，霍小玉便提出了八年相守之约，当时，李益且愧且感，不觉涕流，对小玉许下偕老誓言。

“皎日之誓，死生以之，与卿偕老，犹恐未惬素志，岂敢辄有二三。固请不疑，但端居相待。至八月，必当却到华州，寻使奉迎，相见非远。”

他说，我一定会回来接你的。

“枕前发尽千般愿，要休且待青山烂”，多么真挚的誓约。

所以，爽约的李益是不敢再见霍小玉的，即使得知小玉病重，得知小玉多方打听传讯于自己，深感惭愧羞愤，也始终不肯前去。

后来，李益偷偷来长安探亲，长安多豪侠，有不少人对李益的行为看不过眼，有当面说他背信弃义者，也有拔刀相助者，“一豪士，衣轻黄苎衫，挟弓弹，风神隽美，衣服轻华，带一剪头胡雏。”他假借仰慕李益，邀请其到自己府上，终于把李益带到了霍小玉面前。

当时，霍小玉缠锦病榻多日，自知时日不久，她对李益说，没想到，我身为女子，薄命如此，君为大丈夫，负心到这种地步。李君啊李君，今天就要永别了！我死以后，一定变成厉鬼，让你终日不得安宁……

说完，她伸手握住李益的手臂，把酒杯掷于地上，痛哭几声便气绝身亡。

连环画《霍小玉》

霍小玉的一生诚然是带着悲剧色彩的，与被动灯等待的崔莺莺相比，霍小玉对爱情的追求和对负心人的谴责更主动，更热烈。

她的热烈执着、用情之深让人感叹，她的敢爱敢恨、爱憎分明也让人佩服。

而且，我们还能看到，这个姑娘，在欢娱中始终保持着清醒的头脑，善良聪敏，坚强勇敢，让男主角李益更显得庸俗自私、虚浮不实。

霍小玉为爱而死，是这个俗世严苛礼教下的一桩悲剧，也因此，她的报复才更加具有浓烈的反抗色彩，这个故事，反映了当时底层女性的悲苦命运，描述了封建社会的腐朽与黑暗，充满浪漫色彩，却又照见最直白的现实。

03

一枕黄粱，两度人生——最爽不过卢生

如果按时下的网络小说分类，《枕中记》大约可以划归为穿越时空或是灵魂交换？

开元年间，有神仙术的道士吕翁在邯郸邸舍见到一个衣着短褐乘着青驴的青年卢生，也住在这个邸舍。

卢生此时正科考失利，郁郁而不得志，看起来垂头丧气的。

吕翁与卢生共席而坐，谈得十分欢畅。聊了一会，卢生看到自己这潦倒穿着，想到一路走来的不平，长叹一声：“大丈夫生世不谐，困如是也！”

接着，卢生连珠炮一般将自己的抱负讲给吕翁。

“士之生世，当建功树名，出将入相，列鼎而食，选声而听，使族益昌而家益肥，然后可以言适乎。吾尝志于学，寓于游艺，自惟当年，青紫可拾。今已适壮，犹勤畎亩，非困而何？”

说完，觉得很是心灰意冷，就迷迷糊糊想先睡一觉。

卢生与吕翁

吕翁看到邸舍主人还在蒸黍（黄米），遂从背包中拿出一个青瓷枕头给卢生。卢生头枕着枕头睡了，做了一场大梦。

梦中，他与清河崔氏家的姑娘结了婚，通过了科举考试脱去平民的衣装，从渭南县尉这样的官职做起，几任牧守一方的封疆大吏，后来做到京兆尹、御史中丞、河西节度使，卢生能文能武，没过多久便升至宰相，与裴光庭等人共同执掌朝政十多年，被人们称为贤相。

后来，他遭人构陷被皇帝下诏关入刑狱，那一刻，卢生对妻子惊惶地说：“吾家山东，有良田五顷，足以御寒馁，何苦求禄?而今及此，思衣短褐，乘青驹，行邯郸道中，不可得也。”卢生到底是金手指男主，他被保住了性命，又几年以后，皇帝查明真相，释放了卢生，还让他官复原职。

此后，卢生一路坦途，人生锦绣，高官厚禄五十余载。性颇奢荡，甚好佚乐，后庭声色，皆第一绮丽；朝廷前后赐下的良田、甲第、佳人、名马，不可胜数。

几个儿子也都步入仕途，做得很出色。

到了告老的年纪，卢生屡乞骸骨皇帝都不同意。病了，皇帝身边的宦官前来探病，接踵而至，安排宫中最好的太医诊治，赐下的药材都是最上等的。

将死之时，卢生上疏日：“臣本山东诸生，以田圃为娱。偶逢圣运，得列官叙。过蒙殊奖，特秩鸿私，出拥节旌，入升台辅。周旋中外，绵历岁时。有忝天恩，无裨圣化。负乘贻寇，履薄增忧，日惧一日，不知老至。”

皇帝收到卢生弥留之际写下的奏疏，感慨万千。诏日：“卿以俊德，作朕元辅。出拥藩翰，入赞雍熙，升平二纪，实卿所赖。”

最后，皇帝包含深情地说：“大唐这些年的平安繁盛完全离不开你，你一定要好好治疗，为了朕，也要珍惜自己的生命！”

读过皇帝快马送来的诏书，当天晚上，卢生便离世而去。

至此，卢生的宰相人生正式结束。

梦醒之后，他看见自己还睡在旅舍之中，吕翁坐在自己身旁，店主蒸的黍还没有熟，恍然大悟，那一番人生不过是大梦一场。

卢生惆怅良久，道：“夫宠辱之道，穷达之运，得丧之理，死生之情，尽知之矣。此先生所以窒吾欲也。敢不受教！”

彻悟之后，对吕翁稽首再拜而去。

因故事中客店蒸的黍很有存在感，于是，便有了“黄粱一梦”之说。

人生起落跌宕不过卢生，恩宠与荣辱，顺境与逆境，得到与失去，俱在这一场梦中看了个明明白白。

正所谓，悟南柯一梦黄梁，鳞阁功名身外事，墙阴不驻流光促。

而在汤显祖“临川四梦”之一，亦是他最后一部传奇作品《邯郸记》中，他将吕翁化作吕洞宾，讲述了吕洞宾度化卢生，使其经荣辱达梦幻事，最终得以悟道，追随其修仙而去的故事。

据说《邯郸记》原文里曾写到吕洞宾向卢生讲岳阳楼景致，吟岳阳楼记一篇，被当时的戏曲理论家臧懋循全部删了去。

因为吕洞宾是唐朝成仙的，他怎么会背宋文？他是去天庭做神仙了又不是穿越！这种BUG，你汤显祖怎么能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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