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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石斋画报》中的北外滩轶事趣闻

在新媒体主导信息传播语境的当下，“刷屏扫码尽知天下事”业已水到渠成，掌控文图传收仅在毫秒倏忽间。然而，欲回溯上海百多年前的真实风貌，纸质书刊无疑首当其要。

晚清西学东渐，鸦片战争后，西方文明与科学技术纷纷抢滩中国沿海对外通商城市，尤其是上海，成为东西方文化的碰撞交汇点。西方绘画技法、新闻报道模式、石印版印刷技术促进了出版业嬗变。创刊于1884年5月8日、终刊于1898年8月的《点石斋画报》适逢其时，藉以图为主、以文辅图的招数，领十九世纪末新闻报道之风骚，是近代中国影响最大的新闻画报，内容庞杂纷繁，涉猎国内外时政、本埠市井大观、外埠风情趣闻、域外奇巧掠影、民间传说故事等。观览《点石斋画报》中曾发生在老虹口（北外滩地区）的事，从中辑录六则以飨读者。

马车堕河

“虹口有桥名白堕当南北之冲年久栏杆朽工部局饬匠易置尚未装齐时则沪上方当赛马之期往来尤形繁甚一日有马车一辆由虹口而南马至此忽惊跃连人带车堕入河中曾不谓昔日题桥令成语谶冥冥中若有先机之示者良可异已。”

文中所谓“白堕”一词，乃“摆渡”谐音，栏杆朽缺的“白堕桥”正是后来闻名遐迩之“外白渡桥”前身。此处临苏州河（旧称吴淞江）口，早先设摆渡口，旧称“头摆渡”，又名“外摆渡”。1848年，苏州河北岸的虹口地区划为美租界，随着与南岸英租界来往的人流、车辆日益频繁，英商威尔斯苏州河桥梁公司于1856年在该处建成木桥一座，桥拱阔450英尺，为不阻碍苏州河船舶航行，桥中段设吊桥，视水陆行情调节起落。无论中外人士，凡过此桥都须付费五文，车辆收费加倍。1875年，工部局收购接管该桥，并出资重建，桥面升高取消吊桥，且免收过桥费，遂定名“外白渡桥”，“白”在沪语中含“不付钱白白享用”之义。当今犹存的钢桥则是工部局于1906年再度拆除旧桥后重建的，以便有轨电车往来苏州河两岸。

小驷伤人

“车利尼马戏西国之名剧也五年前曾至上海设围场与虹口旷野中中西人士之逐队往观者日有数百其演马戏也能与马背上作鞦韆之舞绝尘而驰不一颠蹶马戏之外又有虎戏虎防其逸也围以铁柙人入柙中两手执铁尺与虎闻虎声怒号高下叠扑人则腾挪躲闪如奔避之不遑见者代为寒心……”

车利尼马戏团是国外最早到上海来演出的大马戏团。上海人谓以马术为主兼有小动物参与甚或驯兽的表演为“马戏”，前者称“小马戏”，后者称“大马戏”。1879年夏，美国人车利尼率其大马戏团抵沪，择虹口乍浦路空旷地，围兜一片临时演出场所，搭建圆形表演台，观众环坐成圈，演出节目主要有“策马池中飞驰旋奔”，神勇艺人逐一跃上马背尽展各种高难度动作，叠登六人而马不停蹄。该马戏团最刺激的绝活是驯虎，铁笼内蓄黄、黑二虎，驯虎者走入铁笼“使演诸剧，虎皆帖耳垂头，略不奋怒”。据相关资料载，车利尼大马戏团为满足上海市民观演需要，在此地延长演出达半年之久。虹口乍浦路、海宁路一带可谓是虹口乃至上海近代文化娱乐发祥地、中西文化交融的窗口。

美人肇事

“日报载虹口地方有美国人两名持洋枪互相轰击幸均未受伤为巡捕拘解美领事署审讯审得先放者枪中无子身在所居阑干内后放者在路上判罚洋元略分多寡以示区别如其无力各令监禁而时日亦有短长而其所以致事之由则不及一言依然一个闷葫芦也。”

虽该文所述两名美国人持枪互击事发具体路段不详但从被租界巡捕拘押至美国领事（馆）事理分析，当在美租界（虹口北外滩或临近区域）。据《上海大辞典》载：1854年2月美领馆入驻黄浦路36号，1916年馆址在黄浦路13-14号，至1933年后迁址江西路，1941年太平洋战争爆发后一度关闭。而对该事件肇事者的判罚确似“一个闷葫芦”，可见租界上的洋人未必都按律执法。

误入桃源

“沪北虹口近乡一带有小划船沿河停泊鳞次栉比大系江北人所居辈男业皮匠女缝纫朝出暮归生涯颇不恶虽不耕不织而亦居然浮家泛宅者流也有某甲者酷嗜杯中物厌厌夜饮不醉无归数年来已相习为常一夕酩酊而归醉眼朦胧误至邻船……”

彼时所谓“虹口近乡一带”之城乡结合部，可以1893年虹口美租界北部界线为坐标，即在界沿路（今海宁路）靶子路（今武进路）一线，东临虹口港（亦名虹河），历史上此处河网勾连，舟船密集，来自苏北一带的船民多有栖于此，一部分人后来逐渐登岸定居，成为近代上海最早的移民打工者，抑或有点手艺者像本文所列“男业皮匠女缝纫”，泊舟为家胼手胝足，做点小经营维持生计。显而易见，他们与发迹十里洋场的金融家、投资商、冒险客泾渭分明，分属截然不同之阶层。

啮势奇闻

“挑泥夫陈长法越产也借居美界天潼路老街某客栈前晩忽失系带一条遍寻无着肆口辱骂致触同寓江北人张阿生之怒几乎动武当由旁人劝息旋各睡讵张佘怒未平乘陈睡熟奔至床边揭开被窝猛啮其势陈痛极狂呼血殷褥栈主闻之赶为解救而陈已受伤甚重因唤某号华捕将张某拘入捕房一面将受伤人送冋仁医院求治俟伤者痊愈核办说者谓该二人口舌之争无与下体事乃忍而为此谓之何哉吁奇矣。”

天潼路与苏州河东段平行，处虹口美租界最南端，距苏州河最近处不足百米，西起北河南路（今河南北路），东至黄浦路，紧临黄浦江，跨苏州河有天后宫桥（今河南路桥）、自来水桥（位于江西路，今无存）、四川路桥（又称里扬波桥）、二扬波桥（今乍浦路桥）、外摆渡桥（今外白渡桥），与隔岸英租界繁华地段交通极为便捷，区位优越毋庸赘言。同仁医局创办于1866年，1880年改名同仁医院，地址在塘沽路大名路附近。

吞洋自刎

“虹口吴淞路某号门牌有吕宋人某甲挈妇某氏居马前日甲饱饮黄汤酩酊大醉戏将墨西哥银饼一枚放入口中聊为咀嚼不料呼吸间洋竟滚入喉间哽咽不下张皇无措急发狂立掣小刀向后自戳血迹淋漓昏晕倒地旋经其妻将刀夺下一面延医救活未知能免性命之忧否录之亦可为世之好游戏者戒。”

南北走向的吴淞路地处老虹口东部，南起苏州河，系苏州河北岸公共租界暨美租界的一条主干道，大致与虹口港水道平行。吴淞路距黄浦江诸码头甚近，颇得地利之便，商住交错，市面日荣，外侨纷至沓来。此则某吕宋（菲律宾）人酩酊大醉后误吞墨西哥银元（直径4厘米、厚0.25厘米），且用刀子戳喉咙图自救，实属奇闻中奇闻，不差钱概断不致此，足见酒醉祸患之甚，亦惊其喉道竟如此粗焉。

《点石斋画报》以图文定格形式为今人留下了那个时代的纹理切片，以上所录几则文字本身较通俗浅显，只是未标句读，若与相应画面参照互观，相信无需诠释一般读者均可明了，其中还不乏幽默和启示。须得一提的是，尽管吴友如、张淇（志瀛）、符节（艮心）、田英（子琳）等画师勤奋多才，可他们作画前未必亲临实地采访或现场写生，绘制作品基本上凭原有生活积累加想象，人物惟妙惟肖，建筑场景、比例精准性却稍逊（如“马车堕河”图中，苏州河像小河浜，桥体似小水闸），但可看性、趣味性却蛮足，深得市民青睐。笔者之所以对某些背景稍作考释，系便于各类读者能从不同层面、不同角度增进对彼时虹口北外滩地区的了解。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