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姐与梁罗杰

许鞍华导演，叶德娴、刘德华主演的香港影片《桃姐》是近几年来不可多得的反映平凡人简单生活、表现不平凡人生的佳作。桃姐，名叫钟春桃，生于民国十几年，因日本侵华战乱致家贫，十三岁时无法生存而到梁家做女佣。这一做就是60年，在梁家就是买菜做饭带孩子管理家务等等，她全心全意前后关照服侍梁家上下五代人，基中她特别疼爱梁罗杰，罗杰与桃姐也感情最深，甚于自己生母。故事就是围绕桃姐在七十多岁突然中风而丧失生活自理能力住进养老院，罗杰承担起探望、照料、安慰、治疗、送葬等责任而展开。从片中我们可以看到，桃姐虽一生未嫁，但视罗杰如同己出，宠爱有加，育其成人，助其成才；罗杰虽年近五十，仍单身一人，视桃姐为生身之母，用心用情，为其养老送终。影片较好地表现了中华民族以德报恩、赡养老人的美好品德。

该片我看了五遍，几乎每年看一次。我相信，以后我还会常常看看。之所以常看该片，一是因为影片本身的艺术感染力；另是因为桃姐的长相、身材、衣着、习惯、品质、性格、生活等等与我的养母钟秀女士都极其相像，每当我想念我逝去的养母时，我都会看一遍《桃姐》，流一次伤心、悔恨的泪。

桃姐与她的猫

我养母名叫钟秀，湖南双峰县人，生于民国十三年四月初十日午时，殁于一九九九年十一月十二日午时，享年七十六岁，与桃姐的生辰与离世时间相近，她们是同一个时代的人，有同样的遭遇和命运。我养母也是因为躲避日本鬼子与家人走散，一人逃难至湖北咸宁横沟桥，由我们村几个在横沟高中读书的富家子弟合伙骗至湖北阳新大王镇，被许配给一个贫农子弟——我的大伯，也是我养父。养母没有文化，不识字，但她出身于双峰农村一个小康家庭，其父在县城开有药铺，从小受家教熏陶，比一般农村妇女有见识。她遵守人道、妇道和孝道，是一位好女儿、好媳妇、好妻子、好嫂子、好伯母、好舅妈、好外婆、好邻居、好乡民，她默默无闻劳作，忘我地服侍他人，做好她所承担的每一个角色。特别是在李家，不仅养育了她自己的三个女儿，还亲手带大四个侄儿，再加上带大的外孙、外孙女、侄孙、侄孙女，一共有十七人之多，除自己子女外，其他十四人都是从出生几个月后便开始带养一直至小孩读书时为止。为此，《正亿公家谱》赞曰“侄为己出，美德绝伦；慈心养善，孝义超群。”我今年五十五岁，与我养母生活三十五年，我与养母的关系类似于罗杰与桃姐的关系，两人之间虽无血缘关系，但感情深于自己母亲。罗杰在养老院被人问及他与桃姐的关系时，他开始说桃姐是他们家的老工人，后称为干妈。而我在三十岁前称我养母为大妈，三十岁后对外人就直接说是我妈。然而在对老人的赡养方面，我却远远不如罗杰，虽然当时有经济困难等原因，但没有尽到孝道却是永远的伤痛、内疚和悔恨，也是永远无法被原谅的。我将我母亲的一生同桃姐一生相比较，发现她们有五个共同点，这五点也是她们那一代没有文化知识却有道德人性的传统妇女的共同美德。

一是仁慈的一生。我母亲与桃姐最象的是仁慈。桃姐对坚叔借钱泡妞一事没有进行揭穿和道德的谴责，而是说这个年纪了还有多少回，让罗杰继续借钱给坚叔以满足其心愿，表现了桃姐慈悲为怀的心境。我母亲一生向佛，同情一切可怜人，对遭遇困难的人，她都或多或少伸出援手，特别是对本村的一个孤儿疯子更是分外关照，每当新米、新菜出来时，我母亲总要送一碗给他。每逢节日，特别是春节，母亲总要把好吃的东西一样一样挑一些送给他吃。这样的事一直做到她生病前夕。99年，母亲去世回村时，这个已近六十的疯子也拿着香纸鞭炮来到我母亲遗像前下跪叩拜以感谢我母亲待他的特殊恩情。

二是辛劳的一生。我母亲同桃姐一样，服侍了我们李家上下五代人，虽然她不是佣工，但她做的事确如一个佣工一样。招护一个大家庭的吃喝拉撒，衣食住行，没有一样不操心、不劳作。光是把十七个小孩拉扯大，养育成人，就不知要少睡多少觉，少吃多少饭，少穿多少衣。她就像一台机器在不停地运转，沒日沒夜，在灶旁烧火做饭，在田地躬腰耕作，在猪栏喂猪喂鸭，在灯下缝衣补袜，在床上轻轻地拍着孩儿……这种日子一直到1999年6月，她罹患脑萎缩后才不得不停了下来。躺在病床上她仍然操着各家各户的心，直到最后一口气。她辛苦一生，劳累一生，没有享过半点福。

三是要强的一生。桃姐中风前一直是个服侍他人的人，中风后患了偏瘫，左手左脚不便，但她不论什么事都不轻易让人帮忙，能自己解决的都自己解决。我母亲患脑萎缩之后，也是生活不便，但她在瘫床之前，一切事情也都是自理，不让他人搭手，只到躺在床上无能为力时才无可奈何地让子女帮忙料理，直至平静离去。

四是干净的一生。我母亲同桃姐一样都是非常爱干净的人，家里明窗净几，见不得一丝尘埃。头发总是整整齐齐，一丝不乱。衣服鞋子干干净净，清清爽爽。洗米洗菜，洗衣洗被，洗了清，清了洗，生怕留有杂质。母亲去世二十年了，不管是家人还是亲戚乡亲，说得最多的是，母亲到了一家若发现哪家的钢精锅，后来是高压锅熏黑了，她都会用砂布，后来是清洁球把它们擦洗得洁净锃亮为止，因为她见不得污黑的东西。另外她也怕腥，一辈子沒吃过鱼以及牛羊肉等。但她爱猫，即使在五、六十年代那么困难的时期，她也要养一只猫在身边陪伴她。

五是无我的一生。桃姐自到梁家以来，心中只有梁家老小和他人，唯独没有她自己。她为了梁罗杰吃上爽口的一日三餐，与小商小贩讨价还价而被商贩捉弄。为了全身心服务梁家，一生没有谈婚论嫁，直到老来还是孤身一人，无儿无女。我养母嫁入李家也是如此，上孝公婆直至为他们养老送终，下育儿孙直至把他们哺养成人。有点好吃的自己舍不得吃，留到寒暑假我们从城里回到乡下时再拿出来吃。自己舍不得穿，再困难每年过年时总要给我们做套新衣服过年。我们成人工作后有时给她一点零花钱，她也舍不得用，不是买点东西给孙辈，就是帮衬一下亲戚邻里，再就是祭奠祖人或到庙里捐些功德钱。她去世时除了借出去一点钱外，几乎没有什么家产。我们把她送回老家安葬时，在家里能找到的最多的东西是她留着祭祀祖人和去庙宇供奉用的香纸、鞭炮和香烛。所以，我养母心中只有上下左右，也是唯独没有她自己。

生你的人，你不一定叫她娘或妈或母亲，但养你育你使你成人成才的人一定是你娘或妈或母亲。我养母没有生我，但她就是我母亲。到今年十二月十九日（阴历十一月十二），我母亲离开我整整二十年了，二十年来我常常想到她，有时也梦见她，真希望她没走，能再活过来，与我们一起过几天条件好一点的日子，但我知道那只是一个愿望而已。我也希望母亲能常常托梦与我，让我做一点事，让您在另一个世界不再辛苦，依然干净，仍然对我们怀有希望。

母亲，当我想您时，我会打开电视机再看一次《桃姐》，因为看到桃姐我就看到了您，我就把您留在了身边。

以上既是看电影《桃姐》的感想，也是压积在我心里二十年想对我母亲说的话，趁此机会一并呈现，作为对桃姐、对我母亲以及天下逝去的、人性美好的女人的纪念。

母亲安息吧！

桃姐与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