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世民

夜幕降临，我融入车流高峰，抬头高楼大厦，举目霓虹焕彩，路的两边都是绿意丰盈的树木花草。途中，百转千回的鸟鸣，或呢呢喃喃、或叽叽喳喳，尽数愉悦我的耳朵，如诵读一阕温婉的田园歌诗。可惜我不懂鸟语，无法读懂它们的语言，但我感觉那声音中满含着欢快。

一路上，一群群鸟儿不时从眼前掠过，或编队飞行，或追赶打闹，或飘然落入树梢。忽前忽后，时高时低，嘶鸣、欢叫、嘀咕、坠降、攀升、旋转、雀跃、追逐……好生让人羡慕，入住城里的鸟儿，在繁华和喧闹街道上，以横飞的流线美和澄澈的光白抒怀着诗意。

我曾经在外地工作，也到过不少城市，但我还是喜欢家乡平江这座小县城。小县城四面环山，汨罗江穿过城区，两岸绿叠翠拥，一年四季各呈色彩，走在防洪堤上，就像走进了公园，再听鸟雀欢快的演奏，有的悠长，如潺潺的河水流淌；有的高昂，好像古筝弹奏；有的舒缓，仿佛是月下洞箫；有的粗犷，犹如木叶声声……停下平日里匆忙的脚步，放松心情，你能感觉到那是一种诗意般的生活。

县城分为老城区与新城区，以汨罗江为界。我上班在老城，居住在新城，距离将近有6公里。每天上下班，我有时候开车，有时骑摩托车或坐公交，偶尔也会走路或骑自行车，放慢回家的节奏。县城虽然不大，沿途的树林、江畔、花园，这是鸟儿喜欢的栖息地……在不经意间与一群群生活在城市里的鸟儿相遇，看着它们盘旋飞舞，掩映长空，百鸟和鸣，那是一道天然美丽风景，很是撩拨人心。

一

一个城市的鸟类如同一面镜子，鸟多了，映照城里的林木多了、环境好了；鸟多了，映出来人们的保护意识提高了。

我出身农村，在山村长大，在我的认知里，农村是鸟的天堂，也是孩子们的乐园，只有在乡村的原野上，鸟儿们才有自由的天地。雀叼枯枝，燕衔春泥，给自己的新房奠基。

小的时候，在田野、在山林、在枝梢、在屋顶，经常能见到鸟儿出没的身影。菜地上、麦田里，忙碌的鸟儿，早出晚归，到处觅食。为了防止鸟儿偷食，父辈们用稻草扎成人型，找身旧衣服给套上，站在地里就像是一个“狩猎者”。

童年的时候，我最喜欢的鸟是喜鹊和燕子，最讨厌的是麻雀和老鹰。

喜鹊喜欢把窝搭在高高的树杈上，听到喜鹊的叫声，人们就以为有好事发生，喜事临门。燕子娇小的身姿，罩着黑白相间的外套，背后还拖着一支裁剪春天的剪刀，玲珑乖巧，成双成对，楚楚可人。老人们说，燕子选择在谁家屋檐和堂屋筑巢，就说明这家人人缘好，为人厚道。

麻雀身体小巧，一身褐色，有的还带有黑色斑点，给人感觉有点难看，加上麻雀机警、多疑、贼头贼脑的品性，更是让人心生厌恶。童年的时候，家里收割完稻子，晒在地坪上，父亲就会命我看护稻子，目的就是防止麻雀来偷食。只要你稍稍放松一下警惕，它们就会心安理得地啄着谷子，在人的呼喝声里抖了抖翅膀雀到树梢、电线杆或屋檐上，再次等待机会。为了报复这些贪吃货，我们经常偷袭它们的鸟窝，捣毁它们的家园和后代。在童年的时光，这似乎是一件特别开心的事情。

在农村，家家户户都养了鸡鸭，老鹰像是一名盗猎者，在高空盘旋，打不到，赶不走，趁没人守护的时候，就像箭一样俯冲下来，用锋利的爪子钩住小鸡，不仅出招狠毒，且招无虚发，一旦出击，就宣告着一个鲜活的生命就此终结。大人们发现后，除了对着天空骂上几句，也只能长吁短叹。

后来，课堂上老师给我们讲，鸟是人类的朋友，不管是麻雀还是老鹰，它们都有自己的生存法则，我们不应该仇视……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地我也逐步对它们消除了成见

长大后参了军，每次回家探亲，我望着门前的菜地，后山的竹林，鸟儿们不知到哪里去了，难寻它们的身影。突然之间，我就有些怀念之前漫山的鸟鸣和贼头贼脑的麻雀……

当然，那些都是搁浅在岁月里的旧事，如今，在城市里穿行，这一声声鸣叫声打断我回忆的思绪，我抬眸去看鸟儿飞过的身影，它们的羽毛被霓虹染的鲜艳。我已然明了，我的生活并不会因为地方如何改变而失去色彩。

二

现在的城市生活，越来越注重宜居环境，都在倡导“低碳绿色”行动，城区不但栽花种草，还进行大面积的绿化，好多小区都打造成了花园式小区。就像我们平江县，这几年全面践行“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绿色发展理念，城区栽种有大量的杨梅、桑果、李子等，果实树随处可见，还有一排排香樟、银杏、桂花等，观赏树到处都是。无论任何季节眼前都是郁郁葱葱，鸟儿飞到哪里，都会有一个好的生存场所，一年四季都“不愁吃住”。

生态环境是鸟类生存的晴雨表，在我们的县城之中，平江县第一中学的绿化是最好的。走在校园里，就像走进一座森林公园，教学楼四周都是几十年、上百年树龄的香樟树、枫树，整个校园绿荫如盖，一层层的叶子就像一把绿绒大伞，能遮风挡雨，在树下行走，就能闻到香樟弥漫的气息。

这种好闻的气息，人喜欢，鸟也喜欢，在校园里住着很多“贵客”。“贵客”当中，苍鹭的数量是最多的。到了五月份，一群群苍鹭就背井离乡，不远千里迁徙到一中的校园之中，与师生做邻居。一只只苍鹭或立脚昂首，或自由地在高枝上游走，或轻轻盘旋，或树上休憩，或屋顶远眺，日子过得怡然自乐，大概居住到十月份，它们才再次开始迁徙。

十几年来，苍鹭像是探亲，又像是回家，五月来，十月走。住在学校周边的，还有白鹭。单看脸，苍鹭与白鹭还是很相似的，若是整体对比，苍鹭的体型明显高出白鹭一大截，在一中生活的大部分都是苍鹭，当然也有少量的白鹭混杂其中。

苍鹭好闹腾，发音还很高，一只苍鹭发声，接着就有应和，它们的声音连成一片，唧唧咕咕，将学校闹得欢腾不已。为了让学生安静读书，有些家长们提出用鸟枪或鞭炮驱赶它们，但在学生看来，苍鹭们很可爱，学习疲劳的时候，听听它们隔空传递的歌谣，看看窗外它们在天空与树林中展翅飞翔的身影，宛如欣赏一场运动会或歌舞表演，心情就会变得纯粹而平静了。

人类和鸟类的沟通，一定蕴含着许多看不见的密码，有时候也是很无奈的。为了能与苍鹭和谐相处，师生们出行的时候，经常打着雨伞。有两次，我在树下经过，一不小心，身上就中了彩，挂了花。心里自然有点气恼，嘟哝几声，也就作罢，因你又无法同它们计较！

我所住的金盾小区，也是一个环境非常优美的地方，一排排深山含笑树，还有亭亭如盖的桂花树，还有错落有致的山茶、映山红等数十种绿化树和叫不出名的花草，布满小区每个角落，走进小区，你就能感觉到满眼全是绿色。

“良禽择木而栖”。这蓬勃而优雅的环境自然吸引体型各异、大小不一的鸟儿在这里聚集。我家住在六楼，妻子喜欢花草，前后阳台上栽种着各种盆景，再加上我们上班，平时家里没人，阳台就成了它们小憩的场所。每次回家，那不锈钢的架子上总是布满着鸟儿嬉闹的痕迹甚至是粪便，妻子每次都是不厌其烦地为它们清理打扫。

我怀疑鸟儿也是通人性的，它们见我们没有伤害的意思，胆子也渐渐大了起来，好几次，我在阳台上看书晒太阳，它们就明目张胆地在花盆里寻食。我起身走近，它们亦不惊不慌，神情泰然……有一次，有一只斑鸠从窗外误入窗内，找不到出口，妻子赶紧开窗放生。

快来，快来，妻子在喊我，你看这有一对鸽子待在我们空调外机上，差不多有两天时间了，走了又来，来了又走，它们是不是想在这里安家？妻子说夜里太冷，怕它们冻着，让我找来一个纸盒，放上旧棉衣给它们做窝。可能是好心办了坏事，这对鸽子飞走后，就再没来了。

曙光初露，窗外树枝间的鸟儿便叽叽喳喳地热闹起来，有只胆大的竟然站在卧室的窗台上，朝着我们“啾、啾”地叫个不停，似乎在催促我赶紧起床。每天，我们都习惯它们的好意，起床、洗漱、上班。

我感觉，鸟在早晨和黄昏的时候格外活跃。

三

我有一位摄影的朋友廖鹏斌，这几年，他一直在拍各种小鸟的照片。他说过去为了拍到一些稀有的鸟类，要跑到山野里去寻找，现在在城里、城郊或汨罗江边，就能拍到例如翠鸟、红嘴蓝鹊、相思鸟、啄木鸟、猫头鹰，还有鸳鸯等……他能叫出上百种鸟的名字，我却无法记住。

廖鹏斌告诉我，有一天他站在家里的阳台上，看到院子里紫薇花上有黄眉柳莺在那里吃秋天的果子，他赶紧拿着相机在窗台上给它们拍照，后来几天他在窗台上陆续拍到绣眼鸟、金翅膀、燕雀等照片，他说这是一次意外的收获。前几天，他在神帆大酒店前面的防洪堤上寻找鸟儿，突然，发现江边上的灌木丛里有绶带鸟夫妻俩在轮番哺育初生的幼崽，下雨的时候，绶带鸟夫妻就张开翅膀为小鸟遮风挡雨。见到它们其乐融融画面，无须任何艺术加工，就是一幅绝美之画。

县城里像廖鹏斌这样喜欢拍鸟的摄影师还有十多位，讲起他们的拍鸟经历，真是让人惊艳。我也喜欢摄影，但我没有专门拍摄过小鸟。有一年的冬天，一大早到人民公园去晨练，一棵高达十多米的大树，一群鸟，密密麻麻憩于萧条的枝头上，像是突然之间抽枝发芽，长满片片新叶。

有一名同事给我说到城市鸟儿的事时，他说：有一次妻子让他把绿豆拿到天台上去晒。下班回家，晒在天台上三斤多绿豆就剩下一只空盘了，他只好自我安慰，这也算是他给鸟儿们留下的福利吧！其实像他碰到的这种情况，很多人都遇到过，但谁也不会同那些小鸟们计较！就说车辆停放吧，到了夏季，大家都喜欢找个树荫处停车，可一不小心，小鸟就会给你的车添一些颜色，而车主却不能还对方颜色。

在白与黑的日子里，鸟儿也像我们一样，晨出暮归，依时有序。白天，鸟儿相对分散，一到黄昏的时候，它们就不约而同地选择在某一个营地集中。

天岳大道百花台，那是一个红绿灯的路口，树木成林，花草连片，同时也是进出城区的交通要道，南来北往的车辆川流不息，群鸟们可能也喜欢热闹，选择了在那里安家，构成了一个蔚为壮观的“鸟的世界”。

鸟是对环境噪声最敏感的动物，环境噪声大，就要迁居。按理说，这个地方过于繁华，不适合鸟的长久打住，然而，成千上万的鸟儿偏偏喜欢在那片高大的樟树上集中，也许它们觉得生活在这时安全、舒适，才选择在这里安家。晚上，每次散步到那里，就会听到千万只喉咙一齐合奏出来的热烈悦耳的歌声，久久地飘荡在树梢之上。站在树下，我无法看清它们的容颜，也无法触摸它们光洁的羽毛，但它们给人们传递的旋律，绝对是自由自在、欢欣愉悦的表达。或许它们在争论不休商讨群落的大事或许它们在这密林中谈情说爱……我不得而知，更无法解锁鸟类生活习性和语言的“密码”，但我相信它们选择在这里安家，一定有它们的道理。

小城中吸引着群鸟聚集，既有自然生态禀赋好的天然之意，更有生态环境保护好的实践之功。百花台只是它们其中的一个集结地，还有天岳广场边上，购得乐超市门前的树林中，也有很多鸟儿携家带口将户籍迁了过来，定居在枝头树梢。我们的房子是钢筋水泥，它们的房子没有门，没有窗，展翅就是蓝天，出门就是公园。追逐嬉戏，时而互啄，时而欢叫，生活是那么的优雅从容。每次与它们见面，虽然互相之间没有交流，但从相处的角度上讲，也算是朋友，在一个城市之中我们互不干扰，和谐共生。我喜欢听鸟儿吟唱的声音，似乎是在喧嚣的城市中分享它们的音乐故事，我觉得这是近几年大力改善城区环境后，大自然赐予城里人的一种福利。

栽下梧桐，招得凤凰。自古以来，人们一直怀有这种美好愿望。在我们县城中梧桐树有不少，但谁也没见过传说中的凤凰鸟是什么鸟。这几年品种繁多的一群群鸟能入住在这城市中，鸟类的种群和数量年年攀升，它们把这里当作生养繁衍之地，选择长期栖息在这里，和人类和谐相处，相依相伴，这算不算是凤凰赋予它们的使命呢？平时与鸟打交道多了，见到这一群群飞在城市中安营扎寨的鸟儿，对于许多平江人来说，他们早已经是见惯不惊了，任它们来去自由；但对很多外地游客看来，这是一种难得的景观。鸟儿们能入住城中，我想，这应该是对小县城生态环境最好的认可和褒奖吧。

作者简介：

彭世民，湖南平江人，毛泽东文学院第十三期中青年作家班学员，湖南省作协会员，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出版有《凤凰花开的路口》散文集，获得岳阳市第五届文学艺术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