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是个从古代来的穿越女，恪守在家从父、出嫁从夫的教条。

她把我爸第一任老婆的牌位放到了家里，带着我给她执妾礼。

对我同父异母的姐姐比我更好，只因为她是嫡女。

前世，我为了捍卫她仅剩的嫁妆被愤怒的舅舅失手打死，她却替舅舅做了伪证。

再睁眼，我回到了我舅上门跟我妈要假装那天。

「姐姐，我和小女婷婷给您请个早安，请您喝茶。」我妈将茶放在遗照旁，恭敬地磕了三个头。

一睁眼，我又看到了那张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遗照。

遗照上的女人是我爸的原配妻子，我同父异母的姐姐方楠楠的亲妈。

自从我懂事以来，给这个女人磕头敬茶就成了如同早晨刷牙洗脸一样必不可少的事情。

我扶着墙站起来，仍不敢相信有重生这回事，直到听见那催命似的敲门声，才如梦初醒。

是舅舅，他一见了我，就热切地拉住我的手：「婷婷，你高考还是要加点油啊！」

想起这个前世要了我性命的人，我一阵恶寒，连忙抽开：「舅舅，我已经大二了。」

他脸上闪过一丝尴尬，问道：「在哪个大学啊？」

「华清科技大学。」

舅舅瞬间垮了脸：「古今中外的科学家都是男人，你一女孩子，像你姐那样读个师范，将来还能帮孩子辅导功课。」

华清师范大学是华清市顶尖的师范学校，如果是一志愿考上的，且成绩又在前 5%，那就可以免除学杂费。

曾经我的家人一心想让我上这个学校。

用我妈的话说，女孩子出来当个老师，舒服，假期多，未来孩子的辅导班都不用花钱了。

最重要的是，当老师的女孩子在相亲市场上可是大热门。

但是，我不想。

我想考的是华清科技大学。为了避免横生枝节，我特意在高中学校的机房里填的志愿，把密码设置得复杂无比。

好在最后没出什么幺蛾子。

我开门见山：「舅舅，这次来有什么事？」

「去，小孩别掺和大人的事情。」舅舅贼眉鼠眼地朝四周望了望，问着妈：「姐，姐夫不在吧？」

得到了肯定回答后，他才打开话匣子：「浩浩在学校里净给我惹事，这次就捉弄了一个丫头片子一下，那家人不依不饶啊，校领导发话了，要是对方坚决不和解，只能让我们转学，这我怎么能答应？好不容易才买了第一小学的学区房！」

「你说这丫头片子就是金贵，稍微掉几根头发就鬼哭狼嚎，不像我们儿子这么阳刚。唉，姐，我记得爸妈给你的嫁妆里有个金镯子，值一万多呢，不如，你就高抬贵手帮帮我？」

呵呵，他的宝贝儿子把口香糖粘带人家女孩头发上，又活生生拽掉了人家一大把头发，到了他嘴里，成了「掉几根」头发了。

妈妈一听，鼻涕眼泪说来就来：「你家儿子进第一小学的学区房我就足足掏了二十万，在你姐夫面前也只敢说拿出来八万，你怎么还好意思要把爸妈给我的镯子？婷婷，你听听你舅说的话！」

人非草木，我妈不是机器，她清楚明白，舅舅家完全是个无底洞，但还是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贴补他们，然后找我诉苦，美其名曰，我是她在世上唯一的亲人。

姐姐有她的偏爱，舅舅有她的帮扶，只有我，是个人形情绪垃圾桶。

「你的嫁妆，你做主，我身为女儿加外甥女，怎么能随便议论你们的事情呢？」我笑着说道。

舅舅满意地笑了：「婷婷这话说得对！」

我不会忘记，前世我就是死于这宝贝镯子。最后连个公道都落不到。

妈妈对警察说，是地太滑，我自己不当心，一脚摔下楼的。

既然无论如何，妈妈都会冷着脸把镯子送给舅舅，那我干嘛要去做这个恶人呢？

「婷婷，你看看，这瓶饮料要多少钱？」

超市里，我正打算买那瓶尖叫时，妈妈阻止了我。

我看了一眼货架标价：「4 块，怎么了？」

妈妈揽过我的肩膀，说道：「婷婷，你只是个没有赚钱的小孩，你以后上了超市，不能像这样见了就拿见了就拿，来，看看这瓶矿泉水，5 块钱 3 瓶，是不是很划算？」

4 块钱的尖叫，让她在超市开了个讲座，我的妈妈，和往常一样节俭，但是这份节俭仅针对我。

前排货架旁的方楠楠，拿了好几盒进口巧克力。

她又要开始埋怨我的不懂事：「婷婷啊，你别和你姐比，她……」

「她是原配生的女儿，我虽然也是嫡出，但你是继室，所以我比起她还是要矮一截。」我一边重复着她说过无数次的话，一边拿过另一辆购物车，把这瓶尖叫和我的其他东西放了进去，说道，「你买你的，我买我的，各管各。」

说完，我推着购物车走了。

我听见妈妈在身后说道：「果然！我就知道你有钱！」

我再次庆幸，我在高考结束之后的暑假里疯狂做兼职。

我做过家教，做过奶茶师，也在网上写小说，到目前为止，算是有一些积蓄。

可是，虽然经济独立能让人挺直腰板说话，但也会惹来嗡嗡嗡的苍蝇。

结账时，我刚付了款，就听见售货员说，妈妈的钱不够付她和方楠楠的东西了。

我只恨自己走得太慢。

方楠楠叫住我，皮笑肉不笑：「婷婷，你帮我们付了吧，你妈说了，女儿家大了该补贴点家里。你还没结婚，钱当然都是娘家的。这么点钱，你该不会吝啬吧？大不了回家让玥姨给你。」

她们俩这些东西，总共六百七十二。

我妈最爱用的伎俩，就是画饼。殊不知上了大学之后，只有我给她们钱的份儿，家里给我钱的频率一只手都能数过来。

我悄悄把手伸进口袋里，将手机关机，然后拿出来在她眼前晃了晃：「我手机没电了，身上没有现金，不如姐姐你就少拿点你的进口巧克力？」

方楠楠的脸色顿时变了，但是我妈比她更受不了：「婷婷，长幼有序，怎么跟姐姐说话的？」

凭着苦了自己不能苦别人的孩子的原则，她开始把自己购物车里的东西往外拿：「这些我都不要了……」

我刚准备抬腿走人，却看到她的购物车里有一件蓝色男童装……

我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我妈举止怪异，不是一天两天了。

小时候我不理解，我说方楠楠对我们并不好，为什么我们还要每天给她亲妈磕头敬茶。她自己都没有如此上心。

结果妈妈却给了我一巴掌，告诉我，我是继室生的，方楠楠是原配生的，所以我们母女一辈子都要矮方楠楠母女一头。长幼有序，方楠楠管教做妹妹的我，也是天经地义的。家里得有规矩，才成方圆。

我妈没什么学历，也不愿意出去找工作，执着于生儿子。

在生了我之后，她又连续怀了两次孕。

第一次，她和我爸去了小诊所查性别，医生说是女儿，俩人没犹豫，当时就做了。

爸爸说：「家里已经俩丫头了，再多一个，人家笑我们是绝户。」

妈妈则情不自禁在我面前感慨，21 世纪科技真是棒，能查出腹中胎儿是男是女，省了生育之苦，也免造杀孽。

我听了一阵恶寒，后来在历史书上看到一些地区溺杀女婴的习俗，更是胆战心惊，庆幸自己好歹生在杀人犯法的 21 世纪。

第二次我妈倒怀了个男孩，但被查出有先天性疾病，胎死腹中。

自那以后，医生说妈很难再怀孕了。何况，她现在已经四十多了，做了几次试管，也不成。

我妈整天哭天抹泪，说对不起方家列祖列宗，没能给方家延续香火，拿出一封「离休书」，让我爸签了它。

我想了半天才想明白，她把现代的「离婚协议书」和古代的「休书」混为一谈了。

从那天开始，我就确定了我妈是个古穿今的穿越女。

现在，我好奇的是，那男童装是买给谁的？

趁我妈和方楠楠还没出来，我立刻拦下一辆出租车往家里赶。

舅舅又来了，正在客厅和我爸一起抽烟，烟味呛得我直咳嗽。

「婷婷啊，你妈是不是有个驴牌包包？」

我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 LV。

「浩浩回是回去上学了，结果他们那班主任怕惹麻烦，对他不理不睬的，不就是瞧不上我们没送礼吗？要我说女人还是不能干大事，心胸太狭隘。」

这会儿，又变成女人不适合当老师了。想起他前几天来家里说的那番话，不知道他自己有没有觉得打脸。

总之怪天怪地，就不怪自己和自己的宝贝儿子。

我笑眯眯地盯着舅舅：「是啊，一万多呢，我这就去给你拿。」

那个所谓的驴牌包包，不过是仿造的。是我爸为了哄我妈一大把年纪做试管生儿子，随手去地摊上买的，当时也就不到一千。也就是我妈，如珠似宝地藏在衣柜最底层，一次都没背过。

上一世，我已经尝到了硬碰硬的后果，那现在只有扮猪吃老虎。我故意装作不知情的样子，将包递给了舅舅。

爸爸拿出那包六十块的烟，嘀咕着：「果然女人都是败家娘们，只知道买买买……」

他自己都不记得这个随手买的地摊货了。

上一世我被舅舅失手打死，爸爸虽然也流了两滴眼泪，但在舅舅舅妈拿出一笔不菲的和解金后，那么点父女亲情也烟消云散了。

他踩着我的血肉，买了大房子，新车子。

这一世我明白了，我不要他们爱我了。

我要自己爱自己，然后笑着看他们的下场。

舅舅一边接过妈妈的包，一边对我爸说道：「姐夫，你这样子也不是个事儿，你还是早点和我姐坦白吧，在我们这儿，男人没儿子抬不起头，她会理解的。」

是的，他们并没有避着我的意思。

果然，我爸有了私生子。

怪不得他们在我一满 18 岁后就不给我任何生活费、学费，原来是要省钱给那来之不易的儿子。

其中，也不乏我妈默许纵容的因素在。

很快，妈妈和方楠楠也到家了。

方楠楠一见是我家亲戚来，拉了脸就要回房间，被我爸叫住。

舅舅似乎知道下面到来的腥风血雨，立刻跑了。

终于，我爸厚着脸皮开口：「楠楠，婷婷，你们终于有了个弟弟，刚刚满周岁了！」

说着，他掏出手机，给我们看了一个女人抱着孩子的照片。

「哇！好可爱啊！这就是我们的弟弟？叫什么名字？」

我对着照片上瞪着眼睛流哈喇子的男孩子，毫不吝啬自己的夸赞。

相处多年，我对方楠楠的个性了如指掌，我喜欢的，她不论自己喜不喜欢，一定要抢走。

同样，我支持的，她一定要反对。

我不想做恶人，那恶人只有方楠楠来做。

果不其然，方楠楠大喊：「什么野种？也配做我弟弟？」

「爸，你忘了过去我妈跟你过的那些苦日子了吗？你忘了我妈走后，外公外婆、姨妈舅舅是怎么费劲吧啦给你安排工作的吗？」

这一番话戳中了我爸的肺管子。

于情，方楠楠的妈妈跟他是原配夫妻，早早死了，没享过一天的福，我爸怎么说也有些愧疚。

于理，方楠楠的外公外婆、舅舅姨妈给他安排了如今的这个工作，否则，这两室一厅的房子，我爸是怎么都买不起的。他不能得罪这些人。

我不禁觉得好笑。

两室一厅搞宅斗，三个孩子三个妈，说出去不怕让人笑话。

我妈连忙上去劝方楠楠：「楠楠，不能这样跟你爸说话，你和婷婷都要出嫁，这个弟弟是你们的娘家人。至于那个女人，古代正房太太不能生，都会把小妾的儿子抱在身边，小妾打发走就是了……」

话音未落，我妈的脸上多了五道指印。

我也心里一惊。

不知道古代有没有原配嫡女可以打继母的规矩。

「你不是说我是原配嫡女吗？还发卖不了那个区区庶子？」

我妈声音顿时小的像蚊子：「过继过来之后，就嫡子了，你是嫡女更该守妇道……」

真是一山还有一山高，我妈的歪理一套一套的。

我爸也觉得自己的男性尊严受到了挑战，怒斥道：「方楠楠！你别太过分！她是你老子的女人！」

方楠楠也有底气跟他唱反调，索性把行李一收：「我去我外公外婆家住几天，你有本事就抱着那野孩子来接我！」

她一出门，嫡嫡道道的好戏演完了，我也没心思留了。

我拿起行李箱，收拾了日常用品，回到学校，向辅导员申请了从走读改为住宿。

以后非必要，不回家。

周五，我做完家教赶回学校已经是十一点了。

宿管阿姨把我拦住：「诶诶诶，小姑娘，你妈妈已经在我这儿等你好久了！」

我往宿管室里一看，才发现里面坐着我那鼻青脸肿的妈妈。

她像见到救命稻草一样扑了上来：「婷婷，你快看看我！你爸和你舅，他们两个大男人联起手来欺负我！」

原来，表弟浩浩的班主任一眼就认出那是个假包，不仅原物奉还给了舅舅，还附上了一封「感人至深」的感谢信，让舅舅好些没脸，自然怪到了我妈头上。

我妈几次三番追问，才知道我爸原来送了个假货。

几个人吵着吵着，动起手来。

从小被我妈捧在手里的方楠楠却在一旁看着这混乱的场面哈哈大笑。

「不是亲生的，养不熟，真的养不熟。」我妈擦着眼泪。

「那妈妈，你要我怎么办？」我冷漠地说。

她很是诧异。

前世的我，此刻一定会抄起菜刀，拉着她往外走，一刀劈了茶几给她立立威。

可是这一世我已经看清了，不出几天，爸爸会再送一个廉价的包，舅舅会拉着表弟甜甜地叫姐姐、姑姑，方楠楠也会撒娇叫玥姨，他们会热热闹闹地聚在家里吃饭，指责我目无尊卑，然后让我出钱买张新茶几。

此时，几个晚归的同学也好奇地停在原地看着我们。

我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长幼有序，我连楠楠姐都不能指责，你难道希望我去帮你骂爸爸和舅舅？」

「妈，这不是你教我的吗？夫为妻纲，只有丈夫休弃了妻子，妻子才能离开。舅舅就更重要了，你说什么来着，舅舅在古代可是能帮你谋反的人。」

「大晚上的快点回去吧，明天还得给方楠楠亲妈磕头敬茶呢，可别让她知道你今天在我面前嘀咕她女儿的不是。嘻嘻，不过我现在住校，恐怕不能跟你一起喽。」

几个同学顿时对她指指点点：「什么年代了？还搞嫡庶尊卑文学这一套？」

「旧时代 PUA 话术与新时代女大学生思想碰撞的画面。」

「古代还能和离呢，我看别管她了，她超爱。」

宿管也说道：「哎哟你闺女一天天早出晚归的，够辛苦了，你自己家里的事儿都处理不好，快走吧，要锁门了。真是的，还骗我说出了人命关天的大事呢！」

几个巡逻的保安刚好路过，强行把我妈拉走了。

周六一大早，我就出校门去对面的奶茶店打工了。

没想到，我妈居然在校外的长椅上睡了一夜。

我心里有些触动，正想给她些钱，去住酒店，她却一把拉住我：「婷婷，你给我五十块钱打车费吧，我去把你弟弟接回家，这样你爸就能高兴了。」

我在包里找现金的手停住了。

我似笑非笑：「那你不怕，楠楠姐不高兴？」

她咬了咬嘴唇，语气坚决：「楠楠是女孩子，将来要嫁出去的，方家还是得有个男丁，不然将来你们会被婆家看不起的，她将来会理解我的苦心的。婷婷，你也要懂事，家里的钱都是你爸赚的，他要怎么分是他的事，你要是惦记你爸那两个辛苦钱，就是不孝女！」

我只说了一句话，泼天的屎盆子又扣在我头上了。

她一副深明大义的模样，简直无药可救。

昨天还说不是亲生的养不熟，今天又要展现自己身为正房的气度，把我爸的私生子抱回家。

我掏出仅剩的一张五元人民币，说道：「妈，其实我们现在的人都是用脑子过日子的，不是裤裆里的二两肉。」

我妈在我身后大喊：「儿子就像核武器，可以不用！但不能没有啊！」

但愿那不是个毁天灭地的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