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知识』的定义（上）：

作为知识定义标准的柏拉图式知识定义

陈庆法学博士法学副教授

西南大学拉丁文经藏研究所所长

什么是『知识（ἐπιστήμη/knowlege）』？

人类思想史上最经典的『知识之问』在柏拉图《泰阿泰德篇》中有明确的呈现。《泰阿泰德篇》给出的解释是：

τὴν μὲν μετὰ λόγου ἀληθῆ δόξαν ἐπιστήμην εἶναι, τὴν δὲ ἄλογον ἐκτὸς ἐπιστήμης. （Plato,Theaetetus, 201c-d. ）

附带逻各斯的真判断就是知识，在无逻各斯情况下，判断不属于知识。（陈庆译）

雅典学园

【德国学者施莱尔马赫（Friedrich Schleiermacher）的德译法】

die mit ihrer Erklärung verbundene richtige Vorstellung wäre Erkenntnis, die unerklärbare dagegen läge außerhalb der Erkenntnis.

（Platon, Platon·Werke VI, Bearbeitet von Heinz Hofmann, Darmstadt: Wissenschaftliche Buchgesellschaft, 2011, p.187.）

【法国学者Cousin的法译】

le jugement vrai accompagné de son explication [201d] est la science; et que le jugement qu'on ne peut expliquer est en-dehors de la science.

( Platon, Oeuvres de Platon,traduites par Victor Cousin, Paris: 1849. )

【M.J. Levett与Myles Burnyeat的英译法】

it is true judgment with a account that is knowlegde; true judgment without an account falls outside of knowledge.

（Plato, Plato: Complete Works, ed. John M. Cooper, Cambridge: Hackett Publishing Co, Inc, 1997, p.223.）

【王晓朝先生译法】

真实的信念加上解释（逻各斯）就是知识，不加解释的信念不属于知识的范围。

（[古希腊]柏拉图著：《柏拉图全集：第二卷》，王晓朝译，北京：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737页。）

【章句疏证】

1. 『附带逻各斯的真判断就是知识（τὴν μὲν μετὰ λόγου ἀληθῆ δόξαν ἐπιστήμην εἶναι）』：die mit ihrer Erklärung verbundene richtige Vorstellung wäre Erkenntnis/le jugement vrai accompagné de son explication [201d] est la science/it is true judgment with a account that is knowlegde/真实的信念加上解释（逻各斯）就是知识。

（1）ἐπιστήμην义为『知识』。ἐπι有“近前”义，στήμην有“站”义，因此，ἐπιστήμην有“站到近前”义。所以，与知识有关的德文Verstand，verstehen，以及英文understand，都蕴含了一个“站（stehen/stand）”。

（2）ἀληθῆ是形容词ἀληθής的阳性、单数、宾格形式。但是，关于 ἀληθῆ的文法解释存在巨大分歧。现代译本皆将其译为『真的』。ἀληθῆ δόξαν义为『真判断』。δόξαν是δόξα（『判断』『意见』『看法』）的阴性、单数、宾格形式，译为『判断』。从词源上看，δόξα关联动词δοκέω，后者义为『看起来如何如何』。『意见』中的『见』与『看法』中『看』，都是在呈现δόξα蕴含的『观看』义。这里之所以将其译为『判断』，是因为这里讨论的是与定义活动相区别的活动：概念的演算。施莱尔马赫将这里的ἀληθῆ δόξαν（『真判断』）译为die ...verbundene richtige Vorstellung（『被结合在一起的正确想法』）。Cousin则将ἀληθῆ δόξαν（『真判断』）译为le jugement vrai（『真判断』）。英译本译法与之相同。王译本将ἀληθῆ δόξαν（『真判断』）译为『真实的信念』。这种译法误解了δόξαν的思维性质：定义与判断是不同的思维活动，『知识』只与后一种活动有关。

（3）这里的μετὰ λόγου中的λόγου是λόγος（『逻各斯』）对单数、属格形式。介词μετὰ与属格形式的名词连用时，有两个含义：第一，『与……合在一起』『附带……』；第二，『借助于』。此处，μετὰ的主要含义是『附带』。这里的λόγου（『逻各斯』）包含如下含义：『解释』『言说』『比例』『理据』等。此处，对λόγου进行音译。

2. 『在无逻各斯情况下，判断不属于知识(τὴν δὲ ἄλογον ἐκτὸς ἐπιστήμης)』: die unerklärbare dagegen läge außerhalb der Erkenntnis/et que le jugement qu'on ne peut expliquer est en-dehors de la science/true judgment without an account falls outside of knowledge/不加解释的信念不属于知识的范围。

（1）ἄλογον：ἄλογον是形容词ἄλογος的阳性、单数、 宾格形式，ἄλογος译为『无逻各斯的』，作为ἄλογος（『无逻各斯的』）的阳性、单数、宾格形式的ἄλογον应该是作为状语，所以，将其译为『在无逻各斯情况下』。德译本与法译本将其作为定语化处理了。

（2）τὴν ...ἐκτὸς ἐπιστήμης:τὴν指代前面的δόξαν（『判断』），ἐκτὸς ἐπιστήμης义为『在知识之外』『不属于知识』。

西南大学

【义理疏证】

1. 按照柏拉图的解释，『知识』具有如下特性：

第一，知识是一种判断。

第二，知识是真判断。

第三，知识是附带逻各斯的真判断。

2. 这里的『判断』是与『定义』『推理』相区别的东西。例如，『人是有理性的动物』是一个定义，但是，『人是必死的』是一个判断。因为后面这句话是关于『人』『是』『必死的』三个概念的演算。定义无真假之分，只有合理不合理之分。但是，判断有真假之分。

3. 判断有真假之分，因此，有必要对判断的真理性进行解释。这种解释就是『逻各斯』。所以，在西方语言中，许多表示『科学』的词汇都有一个共同的词尾：-logy，如biology, psychology。这里的『logy』就是λόγος（『逻各斯』）。

4. 概言之，按照柏拉图的经典知识定义，S有知识，当且仅当：（1）S形成了一个判断P；（2）S对P有解释（即『逻各斯』）；（3）通过该解释，S相信P是真的。柏拉图的这一经典知识定义后来被归结为JTB公式：『知识=被证明的真信念（Justified true belief（JTB））』。

5. 现代学者的权威解读是：『S知道P，当且仅当：（1）P是真的；（2）S相信P；并且，（3）S被证明处在相信P的状态。（S knows that P iff (i.e., if and only if)：(i) P is true, (ii) S believes that P, and (iii) S is justified in believing that P.』（Gettier, Edmund L. (1963). "Is Justified True Belief Knowledge?". Analysis. 23: 121–123. ）

未完待续！

2017年1月13日

写于西南大学拉丁文经藏研究所

西南大学拉丁文经藏研究所所徽

象牙塔明珠：西南大学拉丁文经藏研究所（2015年10月创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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